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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推荐]七 真 因 果 传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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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回 講三乘演說全真道 損面容甘作醜陋人


  


      既得真传道可修,三乘妙法任君求。

  渊贞当日毁容面,换得金身万古秋。

  话说孙不二听了马丹阳之言,是当头一棒,打破迷网,恍然大悟,如梦中惊醒,叹曰:“若非师兄之言,险些误了大事。我平日比师兄颖悟些,怎么学起道来就不如你?”马丹阳曰:“非是你不及我,只因你不去领教,故不如我也。所以说聪明反被聪明误,许多聪明误自身,天下事只有学而知之,生而知之者能几人也!”孙不二谢曰:“谨遵师训,从今后当虚心领教。”马丹阳大悦,自回厢屋去了。过了数日,要到母舅家去祝寿,将礼物办齐,与先生说明,又邀孙不二同行,孙不二推病不去,马丹阳只得命家童携上礼物,自己跨上黑驴,望母舅家去了。

  不表丹阳出外,又说孙不二在房内,因马丹阳说她不肯领教,故此不明道妙。她记在心中,今见马丹阳不在家中,众奴仆俱在前面玩耍,她乃独自一人来到茅庵,见先生盘膝打坐,他便跪在面前告曰:“弟子孙不二心性愚昧,不明至理,以致两番失误,昨蒙师兄开示,方知前言是道,自悔不及,望师原宥,重为指点。”说罢,一连磕了几个头。王重阳先生曰:“你且站立,吾当与汝言,夫道有三乘,量力而行。今吾讲与汝听,看你能学那一乘?”孙不二即起来,站在旁边,躬身听教。

  重阳先生曰:“学道之人,要置生死于度外,破得一个死字,可为不死之人。上乘者,虚无之道也,一丝不挂,一尘不染,如皓月当空万里无云,只一点灵根,能夺天地之造化,可参阴阳之正理,以法炼之,可使有归于无,以无而又生有也,能与天地同老,日月同修,此上品天仙之道也。中乘者,秉虔诚而斋戒,奉圣真以礼拜,诵天尊之圣号,讽太上之秘文,一念纯真,万虑俱清,上格穹苍,万灵洞鉴,灵光不灭,一点真性,直达虚无,位列仙班,此中乘之道也。夫下乘者,积功累行。广行方便,济人利物,多作些好事,常检点过失,真住自可不昧,灵明原能显著,或隐或现,与仙无异,此下乘之道也。汝自量力愿学那一乘,吾当授汝真诀。”孙不二曰:“弟子要学上乘天仙之道。

  重阳先生笑曰:“汝心却大,恐志不坚。”孙不二曰:“心却不大,而志甚坚。此身可灭,而志不可夺也。”重阳先生曰: “凡修道者,要得山川灵气,故地利不可不择焉。今东郡洛阳灵气正盛,应出一位真仙,若到那个去处,修炼十二年,可望成道,汝能去乎?”孙不二曰:“弟子愿去。”重阳先生将她看了一眼,摆了一摆头说:“去不得!去不得!”孙不二曰:“弟子舍生忘死怎么去不得?”重阳先生曰:“死要死得有益,若死得无益,岂不白送了性命?洛阳离此有千里之遥,一路之上,风流浪子不少,轻薄儿郎甚多,若见你这容貌如花似玉岂不动心?小则狂言戏谑,大则必致凌辱,你乃贞烈之性,岂肯受彼秽污,必拚一死以全名节,本欲求长生,而反丧生也,我故云去不得。


  孙不二闻言沉吟半晌也不辞先生,出了茅庵来到厨下,将煮饭的人尽皆支开,亲自将火烧燃,把一罐清油倾入锅内,待油煎滚,然后取一碗冷水在手,把脸儿朝着锅里,双目紧闭,便起心肠,把冷水倾入锅里,那滚油见了冷水暴来,溅得一脸都是油点,油点着处皆烫成泡。孙不二忍着痛苦来见先生曰:“弟子这个样儿可以去得么?”重阳先生一见拍掌笑曰:“妙哉妙哉! 世间也有这等大志向人,也不枉我到山东走一场。”先生说罢,即将阴阳妙理,造化玄机,炼阴成阳,超凡入圣之工,尽传与孙不二。传道毕,曰:“大道隐于不知不识。这不知不识工夫,又要待几分疯颠方掩得过于人,使人不知我有工夫,不识我有修行,等到大功成就之日方可现身说法。汝待面上油泡痊愈远往洛阳,也不必来辞我,等你功圆果满之时,蟠桃会上再相见也。


  先生说毕,瞑目不语。孙不二向着先生拜了几拜,出了茅庵,只见仆妇婢女从外进来,劈头碰见,骇得他们大吃一惊,若不是原样衣服,险些认不出来。当时齐来相间,是何缘故,孙不二说:“我欲与重阳老先生造几个油饼,恐你们不洁净,故将尔等支开,我亲自动手,误将冷水倾在液油内,一时躲避不及,故此满脸都烫成泡,这是我一时灾星,不甚要紧,你们不必惊慌。自各去料理正事,勿叫我为念。”说毕,竟归内房将门掩闭,默思先生所传的工夫,逐一做去。口诀妙言,从新演来。


  过了两日,丹阳归来将进门,众仆妇便将孙不二被滚油烫坏面目对他说知。马丹阳不胜叹息,先到茅庵见过了先生,然后到上房来会孙不二。只见她满脸是泡,泡已溃烂,黄水交流,把一个如花似玉的面孔弄成一副鬼脸。马丹阳一见,未免嗅叹,遂叫了一声:“孙道友,你为何不小心,被油烫成这个样儿,若了你也。”话未说完,孙不二圆睁双眼,将马丹阳望了一望,大笑不止,走上前一手将马丹阳拉着说:“你是西王母的童儿么?他叫你来请我去赴蟠桃大会,我今日便同你上天宫去。快走快走!”说罢,就爬上桌子,手扯窗格,要往上升之状,忽一交跌将下来,睡在地下,呻吟不止。马丹阳忙将她扶起,她却又哭又笑,马丹阳见她这般光景,心中觉得有些凄惨,复至茅庵来见先生曰:“我孙道友想神仙想疯颠了,如何是好?”重阳先生曰:“不疯不颠,谁做神仙?”马丹阳要再问时,先生已瞑目入静,并不理会。马丹阳见先生不理,只得出了茅庵,转回厅前,闷闷不乐。

  又说孙不二一些疯话,把丹阳支开了,落得清清静静,正好用工,做到性体圆明,妙不可言,心地朗然,才识办道有许多好处,甚是喜欢,即取菱花镜儿一照,自己也着了一惊!照见满脸疤痕,红黑不一,又兼月余,未曾梳妆,乱发蓬蓬,就像一个披毛鬼,分明是鸠盘荼、活夜叉。那里像什么员外娘子?孙不二照罢形容,心中大喜,自谓洛阳可以去也!于是胡乱将衣衫扯破,用些锅煤向脸上抹了一把,跑出堂前,大笑三声,早惊动了那些使女丫鬟家人小子,一齐到来,将她围住。孙不二见他们靠过来,便往外走。众使女来拉,孙不二即用口乱咬。有一个贴心的丫鬟,死死拉着孙不二衣服不放,被孙不二掉转头来,照她手上一口,咬出血来。那丫鬟将手一松,早被她走脱了。众仆妇使女,见她势头凶猛,不敢来拉。慌忙报与员外得知。又说马丹阳正在厢房内打坐,忽听外面喧哗,忙下座来,往外观看,只见众仆人来报道:“孙娘子疯颠大发,跑出外去了。”马丹阳闻言,犹恐有失,急命仆人快快去赶,自己随后也来追赶。

  且说孙不二一直走出庄来,那看庄门的人也拦挡不住,她庄前庄后的人,一时认不出是孙娘子,所以被她走脱。孙不二知后面必有人来追赶,见那边村外堆有乱草,她便闯入草内,果见马丹阳同着家人小子仆妇使女赶来,往前去不多时,忽又转来,仍由原路去了。孙不二在草内看得明白,见他们走远了,方才出来,望东南而行。白日乞讨乡村,夜晚宿在古庙,总是荒凉僻静无人之处,大树悬岩,能遮雨之地。若有人来问她,她便天上一句,地下一句,胡言乱语又哭又笑。别人见她这个样儿,知她是个疯颠之人,也就不问她了。所以一路之上平平安安,见正人君子,也问一问路,不上两月,竟到洛阳。不知果能成仙了道否?且看下回分解。

  一叶扁舟游大海,万丈波涛不着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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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回 降冰雹天公護法 施妙算真人指迷


  陷溺沉沦己有年,爱河滚滚浪滔天。

  修行自可登高岸,何用中流另觅船。

  
  话说孙不二自离了马家庄,一路之上假装着疯颠,行了数月,来到洛阳城外,有个破瓦窑,她便在窑内栖身,常住县城乞食,装成十分疯魔,惹得那些小儿跟到一路,疯婆子长,疯婆子短,所以把她喊出了名。这城乡内外都晓得她是疯颠女人,再无人来扰她,因此得安心悟道,合著重阳先生大道隐于疯颠之言也。

  又说洛阳县有两个出名的痞子。一个叫张三,一个叫李四,往往奸淫欺诈,无所不为。屡见孙不二在街上乞食,虽然面貌丑陋,却也明眸皓齿,若非脸上有许多疤痕,却也人材不弱。这两个痞子看在眼里,记在心里。那夜月白风清,满天星斗,二人从乡间痞骗良民回来,吃得醉醉薰薰,路隔破瓦窑不远,张三对李四说:“我们且去与那疯婆子作一作乐! ”李四说:“去不得: 去不得: 我尝听人言,若与疯颠的女人做了事,一辈子倒霉头,永不得长运气。”张三说:“咱们是天神不收,地神不要的人,管他甚么长运气不长运气。”遂不听李四之言,竟往破瓦窑是来,李四也只得跟他一路往前面走去。行不数步,猛见头上一朵黑云,将近窑边,猛然一声霹雳,如山崩地裂一般,从一人头上震来,吓得张三李四浑身打战。

  那朵黑云,条尔散漫,天地昏暗,伸手不见掌,狂风骤起,吹得二人彻骨生寒,一阵猛雨落将下来,在二人头上如擂鼓一般,打得二人头昏脑痛。李四用手要顾脑壳,那雨打在手背上,如铁弹子一样,方知不是雨,原来落的是冰雹,人呼为雪弹子,俗名冷子,这冷子打得二人走头无路,没处躲藏。李四不住说道:“活报应: 我原说不要来,你强着走来,且看如何!”张三听见李四埋怨,心中作恼,忽一脚踩在雪弹子,那雪弹子光溜溜的,如何踩得稳,一溜就是一蛟,慌忙爬起来,又踩虚一脚,又是一扑扒,就像有人推他一般,一连绊了几绊,绊得头破眼肿,肉烂血流,只是喊天。不一会云开月现,依然星光满天。李四虽挨了些冷子,却不会绊蛟,倒无大损,只有张三被这几跤绊得头昏眼花,只是吐舌摇头说:“了不得!了不得!这疯婆子犯不得!”李四说:“你才晓得犯不得,看你下回再来不来!”二人连说边走,各自回家。李四把这段情事,对那些**痞子说知,一人传十,千人传百,因此那些不学好的人与乞丐等再不敢到破瓦窑来。孙不二在洛阳一十二年,修行悟道:永无歹人相犯,皆赖李四之功也!后人看书到此。有诗叹曰:

  真人在此悟玄功,岂叫狂徒来逞雄。

  冰雹降时遭毒打,方知护法有天公。

  王重阳先生在马员外家不觉年余,外面有几个村老闲谈,说马员外不会享福,白白将一分家财舍与别人,把一个员外娘子气疯了,不知走往何处去了。内有一个五十余岁的人,名叫段安仁,说道:“我昨日到他庄里去会马员外,门外无人看守,我一进门,并不见一个妇女,尽是些男子。我问员外在那里,他们对我说在后面茅庵内听重阳先生讲道。我便往后走,见修盖许多茅蓬,马员外同王重阳在当中一所茅蓬打坐。马员外看见我,即出来陪我到前厅叙话。我问他娘子的下落,马员外说她有她的道,我有我的妙。我又问怎不见丫鬟使女?员外说:男使之婚,女使之嫁,各立家室,永无欠挂。我又问修这些茅蓬做啥?员外说,召集修行人悟道,养真性。我又问重阳先生怎不见出来?员外说他最爱清静,不与俗人交。”我问毕与员外把事交代了出来。过着马兴,我又问马兴:“你们这庄子,先时多热闹,如今为何这般冷淡,好像寺院一般。”马兴说:“你不知道,我家来的这位重阳先生是个活神仙,他不喜欢热闹,爱的是清静。自孙娘子走后,他将庄里丫鬟使女仆妇等尽付遣去,只留下我们几个老好在此看守故这般冷淡。”我又问马兴怎见得重阳先生是位活神仙?马兴答我曰:“凡家中的事与从前的事,莫得人对他讲他都晓得,这不为奇?还有未来之事以及某日晴,某目雨,他无不知,岂不是活神仙么?”

  段安仁将马家庄的话说完,众村老之内有一个姓潘的老汉曰:“依你这样讲,他能知过去未来之事,我们这干旱许久,未曾下过雨,何不同去问他几时有雨?”众村老齐曰好,即同潘老来至马家庄。先见马员外说明来意,马丹阳即引众老同到茅庵问重阳先生几时有雨。先生曰:“你们村东头土地庙,墙壁上注得有雨期,你们去一看便知。”众村老听了这话即出庄来。回往本村,向东头是来,到了土地庙跟前,果见粉壁上写得有几行字。潘老即念与众人听曰:“人王面前一对瓜,一颗珍珠照王家,二十三天下大雨,和尚口内吐泥巴。”后面几行小字写着四字破,潘老看罢,笑曰:“这是那些学生娃子在此写的一首字谜,有甚么雨期?”众村老曰:“是个啥字谜,你猜得着否?”潘老曰:“我惯懂字谜。怎么猜不着?”众村老曰:“你既猜得着,快猜来我们一听。”潘老曰:“人王下加雨点是个金字,王字旁加一点是个玉宇,二十三天下大雨,斗拢来是满字。和尚去其和字而留尚字,泥巴土也。尚字加在土上岂不是个堂字,明明是金玉满堂四字,那有雨期?”段安仁走上前用手指着二十二一天下大雨之句曰:“这明明是雨期,你们偏说没有,虽然是几句哑谜,却有机缘在内,今日十九,隔二十二一只有四天,看二十三有雨无雨,便知他灵也不灵。”众村老齐曰言之有理,于是各自回家去。

  到了二十三日,黑云满天,大雨如注,从早至午两方止。众村人始信重阳先生之神也。又有北村一人失牛,遍寻不着来问先生。重阳先生曰牛在南村大树之上,鸦雀窝内。那失牛的人听了这话,忍不住笑说:“偌大的牛,那一点点鸦雀窝如何装得下?”重阳先生曰:“你去自可得牛,不必多言。”那人只得出了茅庵,来在南村,果见大树甚高,上有雀巢,乡里人原会爬树,即爬上树去采取雀巢,原是一个空窝,用手扯了一下那枯枝坠来,打在脸上,略一低头,看见村里破屋之内栓着一条牛,仔细一搅,正是所失之牛。这牛趴在破屋里,外面堆柴草,四围遮掩,若非从高望下,再也看不见。其人忙下树来,心中明白,这村里原有一位梁上君子,惯做此事,若非先生指示,他到晚间便把牛牵到远方卖与别人再寻不出。其人到破屋里各自去把牛牵回。

  此话不提,那日西村里又有几个人有问事,内有一个十三、四岁的孩子,说他哥哥出门数月,不知几时回家,因此来问老先生,重阳先生曰:“回去问你**手。”那娃子闻言笑个不停。稍后回得家来,见他妈手自拿着一封书信说:“你哥哥在莱州做生意,带得有书信回来,带信人将才走了,你可拆书念与我听。”那娃子拆书念曰:“不肖男书奉慈母,自父去世,蒙母教育成人,今体父志,出外贸易,颇还顺遂,目下帐未收齐,不得速归以慰母心,待秋凉之时,九月半间归家,侍奉甘旨。”那娃子未曾看完,拍手大笑说:“好灵验!好灵验!”他妈正要问他,只见门前来了五六个人,不知为何?且看下文分解。

  不因渔父引,怎得见波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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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二回 指坐功申明妙理 學真道喜逢明師


  


      恩爱牵缠解不开,一朝身去不相偕。

  于今撒手无沾滞,直上瑶池自玉阶。

  话说西村那娃子,正要将重阳先生问手之言对他妈妈讲说,忽见门外来了五六个人,问马家庄那条路去。娃子说:“你们问马家庄,敢莫去会活神仙么?”那些人答曰正是。娃子听说他们几个要会活神仙便高兴的不得了,对他们说不远,我引你们去。说罢,即往前走。众人随着他离了西村,不一时来到马家庄。合该有缘,正过着马员外坐在厅前,见他们进来即起身迎入厅内坐下,便问众位到敝庄何事。他们几人说是来求道的。马丹阳闻言,即引他们到茅庵参见先生。内有一人姓谭名处端,号长真子。昔年身染沉痾,王重阳初到山东之时,曾授与却病之工。将病却好,一心悟道,遍访先生,杳无下落。今听人言,马家庄出了一位活神仙名叫王重阳,才知先生在此。又约了一个好道的人,姓郝名大通号太古,是本府文登县人。其余几人,也是学好之人,不必表他名姓。

  当下谭长真又谢先生昔年却病之恩,始言今日来学道之意。重阳先生曰法门大大开,去的去,来的来,去者不留,来者不拒。即命马丹阳送他们到茅庵第二号去驻扎。过了几日,又来了两个修行人,一人姓刘名处玄,号长生子。一人姓王名处一,号玉阳子,俱系山东人氏。马丹阳接见,问明来意,也是来求道的,即引他二人到茅庵参拜先生。重阳先生命马丹阳送在茅庵第三号栖止。于是东来一个西来一个,不上月余,来了数十人。重阳先生叫马丹阳与他们议定执事各管一宗,俱有规条,不得擅越,诸事停妥,重阳先生与他们讲论坐工,众弟子分两班序立,躬身听讲。

  重阳先生曰:“人身以气为本,以心为根,以性为幕。天地相去八万四千里,人心肾相去八寸四分。肾是内肾,脐下三寸三分是也!正串着一脉以通息也。浮沉息总百脉,一呼则百脉皆开,一吸则百脉皆闭。天地造化流行,亦不外乎呼吸二字。人呼吸在心肾之间,则血气自顺,元气自固,七情不肆,百病不治而自消也。打坐之法,每子午卯酉时,于静室内厚铺坐褥,于褥上盘膝而生,微目视脐,以棉花塞耳,心绝念虑,以意随呼吸,一往一来,上下随呼吸之间,勿迟勿速,任其自然,坐一灶香久,觉得口鼻之气不粗,渐渐柔细,又一炷香久,觉得口鼻之气,似有若无,然后缓缓伸脚张目,去耳塞,下座行数步,又侧身偃卧,片时起来,嗓粥汤半碗,不可作荣,切勿恼怒,以损工夫而伤真气也。

  打坐工夫不在多,全凭妖气与除魔。


  且将障碍一齐去,勿使心头有网罗。

  障碍不消烦恼聚,网罗不解怎娑婆。

  分明至理相传授,切勿因循自坎痾。

  重阳先生讲论生工后,下座养息,众弟子亦各归寮,丢下不叙,又表这山东登州府栖霞县豆村,有一人姓邱名处机,字启发,弟兄三人,长兄启明,次兄嫂兴,父母早丧,这邱启发多蒙兄嫂看顾,得以成人。读过几年书,也能诗词歌赋,但无心于功名,一味好静,常独坐终日,不与人言谈,似乎其中有所得意处,而入莫如其所以然。兄嫂屡劝他读书求功名,他使答以读书原为穷理,岂希图功名。又欲与之议婚,他又坚辞不肯,曰男子未立岂可以婚姻牵绊。兄嫂听他言语不凡,也不敢苦劝,由他自便。邱启发尝语人曰人生在世,苦不寻个出头路径,终日争名夺利,贪妻恋子,无常一到,万事皆空。人以为世事皆真,于我视之如浮云朝露,梦幻泡影。

  一旦闻听人言,宁海县马家庄有一位王重阳先生,广有道德,是个大修行人,栖霞县也有几人在那里学道。邱启发生平爱的是道,闻听此言,也要去学道。未得与兄嫂说明,又怕兄嫂不许他去,只得暗地收拾一点盘费,带了几件随身换洗的衣服,悄悄离了家庭,望宁海县而来。

  不一日到了马家庄。那日正遇马丹阳当值,问明来意,簿上注了姓名,谭、刘、王、郝等齐来探问,俱皆欢喜说道,如此青年,便能诚心学道,诚罕闻也。说罢,即引他到茅庵拜见重阳先生。马丹阳遂将他来学道之意对先生说知。重阳先生把他瞧了一瞧,摆一摆头说:“此人心思太多,过于伶俐,学不了道,早些急自回去罢: 休得自误。”邱启发跪而言曰:”小子一心学道,并无二意,远望先生收录。﹂马丹阳也替他哀求,先生只是不允,说:“非是我不收他,此人苦根甚重,怕他后来受不过磨难,必生退悔之心,不如不收他为妙。”邱启发再欲哀告,重阳先生竟出茅庵观花去了。马丹阳等无奈何,只得将邱启发引到前厅住下,使他打扫厅堂,暗里也与他传了些打坐工夫。一日,启发对马丹阳曰:“老先生既不肯收录于我,我今何不就拜你为师?”马丹阳曰:“不可不可!求人须求大人,拜师要拜明师,我不过略晓得一点初工。至于大道,我亦未闻,你且安心住下,我与你慢慢周旋。”邱启发闻言甚喜,早晚二时殷勤一切,若有支使,声叫声应。住了几日,把众人都混熟了,个个都喜欢他,一日跟随众师兄到茅庵,只见重阳先生坐在当中,众弟子两旁站立,恭听讲说。

  重阳先生曰:“吾自到此来,婆心度世,苦口化人,意欲使人人同归觉路,在在共出迷津,夫余亦人也,生能好道,少而痴蠢,长而怪异,壮而通神,世之奇吾者,皆以吾为异也!夫吾岂肯异哉!不过蠢耳庸耳愚耳而已! 吾何异?不贵不妒,不想不妄,蠢也!不知计虑,不明巧拙,愚也!不言怪异,不落尘俗,庸也!世人说我蠢、笑我愚、责我庸、吾转痛世人之至蠢至愚至庸,而不知振拔,吾即以至蠢至愚至庸之道,以醒悟世人。汝等不能知,即不知道。故修道者,必自炼心始,然炼于未发,尤贵炼于既发。如游心放心诸杂念心,皆既发之心也。而做使之寂然不动,殆必守其心、定其心、收其心。失守心是守其未动时,定心是定其必动时,收心是收其已动时。收之不易,先要随起随收,收之愈疾,守之愈坚,守之愈坚,定之愈永,此乃我道门修心之妙!要使此心空无一物。盖心者即先天一气之真阳结成,故心属火,非纯阳无阴也。阳中自有真阴,故小形上有三数覆下,下有偃月载上,可见阳非阴不长,阴非阳不生,真阴从真阳,故以心名,所以动一毫妄念,心内就短少一分真气。一事入心,便添一种魔障,故心一起,即不以小名,是名曰﹁念﹂,念字之形,人有二心也。人有二心,不能专一,故百事无成,至于道更远也。

  重阳先生曰:“心为一身之主,有一无二,若起二心,是谓之念也!此今一萌,便生出许多虚妄之事,而心也不能作主,致使此身陷于沉溺,叹乎! 难以拔度也! ”正讲之间,只见邱启发在人丛中听得高兴,连声称妙!先生将他瞪了一眼,遂不再讲。众门人出来尽埋怨他不该声张,以致先生停讲。邱启发装不听见,恁他们胡怨恨一阵,暗思先生炼心之言,即炼道之诀也!炼道者苦不先将心炼好,纵有妙道亦炼不成。于是每日检点其心,看有差失无差失,有过错无过错,一旦见众师兄不在前厅,必是在后面听先生讲道,他也跑去听讲,不知听些甚么?且听下文分解。


  天下原来无难事,只怕世上有心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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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三回 散壇場學人歸家去 換道裝師徒往南來


  


      磋叹凡夫不悟空,迷花恋酒逞英雄。

  春宵漏永欢娱促,岁月长时死限攻。

  弄巧常如猫捕鼠,光阴却似箭离弓。

  不知使得精神尽,愿把此身葬土中。

  话说邱启发见师兄道友不在前厅,必然在后面听先生讲道。他却往茅庵是来,果见先生在座上说法,众门人序立两边,他也不进内去,就在门外洗耳静听。只听先生讲曰:“修行念头,细中有细,有一念之私,即有一毫渣滓在心,有一念之欲,心中即有一大魔障。盖私欲一起,即失先天。必去私欲,方可存先天。先天者一气也,私欲起则火动,火动则气散,气一散何有先天,又何以审火候?私重则气敝,又何以复灵机?欲甚则气枯,又何以得奥妙?其机如此,私念当除不当除?欲念当除不当除?妄念当除不当除?有私念者听吾言必戒!有欲念者必戒!有妄念者必戒!总要将心养得寂然不动,然后念头可灭,念灭则私尽,私尽则欲净,欲净则阳纯,阳纯而阴消也,真仙大佛,无不从中得来,皆于念头处下手,不可视为具谈。

  重阳先生正请到精微之处,邱启发听忘了形,无意之间说了一声好。重阳先生向众子弟说:“门内说法,门外人听,试问何人,谁是知音?”先生说罢,马丹阳朝外一看,见是邱启发,即叫他进来,先生一见,怒向马丹阳曰:“我曾吩咐你打发他回去,为何仍在此处?”话未说完,只见刘长生、郝太古、王玉阳、谭长真,一齐上前告曰:“邱启发既来拜师求道,望先生悯念,将他收在门下,早晚领教受诲。”重阳先生曰:“非是我不收留他,怕他心不真切,偶一受磨难,便生返悔之心,那时道也修不成,反招罪过,不如不收他为妙。”刘长生等又苦苦哀求,邱启发跪在地下不起来。重阳先生曰:“尔等既再三荐引,难道我全不准情,你们这般看照他,我即将他收下,与他取个道号名叫长春。”邱启发即起来三跪九叩,拜过了先生,又与众人作礼。先生下座,各归原处。又过了月余,先生吩咐马丹阳邀齐众道友到内厅,这回说法,必须于庵外设坛。马丹阳领了先生之言,即去办妥。不一会大众齐集,衣冠楚楚,礼貌堂堂,同到庵前,请先生上座说法。重阳先生出了茅庵,上得座来,正容端坐良久言曰:


  “我教以静为主,这静字上可以参赞化育,下可以包罗万象,我将这静字为汝等宣说,不但修行悟道可用,即齐家治国亦不可少也!“静”之一字,妙理无穷,但言静者多,而知静者少,故欲静而不能静矣,是未寻着静之根源,静之根源先要看空世界,静之门,富从不静处下斩绝工夫,静之终富于常静时用。防备妙法,念头一起,随即消灭,灭而复生,不使之生,生而即灭,使其永灭,静之极,不静自静,何尝言静,何尝言不静。止于至善者,莫过于静,静之于斯,泰山崩前而不惊也。非故不惊也,崩前而若未崩前也!美女当前而不动,非故当前不动,而若未富前也。至于动作行为,待人接物,其镇静之功,自然有不知其所以然者,父母见之顽者慈也,兄弟见之戾者和也,妻子见之悍者顺也,朋友见之伪者诚也,俗者见之粗者细也,士人见之肆者敛也。以此忠君,忠是性分;以此一爱民,是真实之爱,非姑息之忧,有何不行之道,不伸之志哉!斯其非奇也,而奇不可言,不特静中静,而动中亦静,动静俱静,道可有成。佛言明心见性,非静不能明与见也;儒言穷理尽性,非静不能穷与尽也;道言修真养性,非静不能修与养也。静者三教之命脉,不特此也。试看一日非夜之静,无以为昼之动之本:四时非冬之静,无以为春之动之本,是道本于静,自然之理也。道本自然,舍静从何入门?

  重阳先生说这静字,是三教不离的工夫。士农工商、王侯将相,都要由静而后能安、安而后能虑、虑而后能得。父母能静,而子自孝;君王能静,而臣自忠;弟兄能静而和睦,朋友能静而信实,夫妇能静则顺从。把这静字说与众门人听,明知这数十人之内,只有邱、刘、王、谭、马、郝六人才肯专心悟道,其余那些人俱是始勤终怠,有起头无结尾,算不得正经修行之人,后来难免争名夺利之行。故将这镇静之工说与他们一听,使他们得这工夫,消一消乖戾,习一习涵养。虽不是超凡入圣,方可以修身齐家,不失为好人也,不枉到此投拜一场。

  且说邱长春闻听先生把这静字,说得自自然然。透透彻彻,有许多好处,不禁心头发软起来,手舞足蹈,却被先生看着,怒指长春而言曰:“你这人闻道不进,如理不悟,徒以聪明显露,伶俐施逞,不能隐忍潜藏,只知使巧弄乖,非道器也!我几次说法,被汝越规犯矩,我今当远避汝于东南,免得你常来扰我。”遂对马丹阳曰:“我明日要往江南访道,只要刘长生、谭长真、赦太古、王玉阳四人同去,汝可照理家园。其余诸人任他们或行或止,听其自便。我此去多则一年,少则半载,才得归也。

  先生这话吩咐出来,或惹动了众门人思家之心,有的要回去看望父母,有的要回去顾盼儿女,连夜收拾包袱行李,只等天开亮眼,都来与马丹阳告辞,更托转覆先生。马丹阳少不得送他们出庄去,大家拱手一别。马丹阳转回茅庵,重阳先生吩咐马丹阳,取出五件袖衣,五个蒲团,道帽棕笠芒鞋草履岩飘便铲一切等物。重阳先生与刘、郝、王、谭俱换了道装,道家打扮,趁着天色未曾大明,悄地出了马家庄。马丹阳送出度外,回身转来,只见邱长春作揖告辞。马丹阳问他何往?邱长春曰:“我要去跟随师父。”马丹阳曰:“师傅见不得你,因此才走,你今赶去,必要受气。”邱长春曰:“师傅岂当真见不得我,不过愿我学好,我若不去,岂不辜负师傅一片好心?”说罢就走。马丹阳叫曰:“快回来,我有话与你说。但不知说些甚么?且看下卷分解。


  诸人私家各自去,长春恋师赶将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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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四回 試凡心屢施叱責 順師意常秉皈依


  


      去恶犹如解乱丝,灵心自有解开时。

  若教错用些儿力,万劫千生莫了期。

  话说马丹阳叫邱长春回来言曰:“先生众师兄皆改换道里,方可远游,你这个样儿仍是俗家打扮,如何去得?我有袖衣道帽,你可穿戴起来,便可去也!”邱长春闻言大喜,即时穿上袖衣,戴了道帽,又将马丹阳的蒲团便铲岩孤一齐拿上来追赶先生。走了一会,遥见谭、郝等随着先生缓步而行,长春见乡间有人吃早饭,他暗想:我们走得早,未曾用饭,不如我去化些斋饭,供食师傅。从未化过缘,又不知怎样化法,管他,老着脸站在人家门口,将飘岩含在手中,却怪黄犬一吠,就有人出来一望,转身进去,满满的装了一碗粟米饭来,倾在他岩瓢内,长春欢天喜地,又化了两家,飘已装满,双手捧着来赶上先生。

  且说重阳先生走了多时,到一大树下缓息,问刘、郝等可曾带得有盘费吗?刘长生答曰:“因先生走得太急,我等一时忙追,未曾向马师兄讨得盘缠。”先生曰:“既未曾带盘费,各自化饭吃去罢,我在此等候。”四人闻言,各拿岩孤化斋去了。重阳先生独坐树下,忽见邱长春捧一飘饭来供养先生。重阳先生怒曰:“谁教你来扰我,我受不起你这供养!”长春再三启请,先生全然不理。稍后,刘、郝等各化得有些斋饭来请先生用,先生将刘长生所化之斋吃了一些便不用了。他们俱已食托,同齐起身,行了十余里,天色将晚,见路旁有座冷庙,即进庙去。打扫洁净,铺下蒲团,打坐一夜。

  次日师徒大人又往前行。邱长春在后边沿路化斋,遇着一家善人叫他吃饭,长春曰:“我有师傅在前面,他老人家未屹,我焉敢一受用?“那家善人说:”这也无妨,你且去吃,我与你另收拾些洁净斋饭,拿你岩飘装端去供养他也不为迟。长春见他说得有理,便上席去。饱餐一顿,然后下来与善人道谢,果见岩孤满盛斋饭,双手捧着,往前赶来,见先生相隔不远,只叫师傅慢走,弟子送饭来了。重阳先生装不听见,只顾前行,长春放大步是来赶上先生,将饭食捧上,先生将饭食看了一眼说:“此乃一家之食,我无功可受,岂不问一瓢千家饭,孤身万里游乎!”长春闻先生之言,默默无语,转眼之间先生往前去了。心想把饭还那善人,一去一来就耽搁路程,想吃了肚腹又饱,无奈何拖着岩孤,随后而来,端得两手酸麻,周身流汗,方兄众师兄同先生坐在前面石上用斋,幸喜他们所化饮食甚少,他即将这一瓢饭与他们奉上。一人吃上一点才把这饭吃完。是夜又宿古庙,长春心中暗想,我师傅是陕西人,不喜爱饭食爱吃馍面,我明日去化几个馍来供养于他。

  是夜主意打定,到了次日,果然化得几个白面馍来敬先生。重阳先生怒曰:“我原说不吃你的,你苦苦扰我,却是为何?”说罢,将岩孤夺过往地下一摔,险些把岩孤摔破,那几个蒸馍滚在坎下,邱长春忙将岩瓢拾起,把蒸馍入瓢内,看先生时已走远了,他即随后赶去。看官你道重阳先生为何这般凌辱长春?因他是幼年学道,不比刘、郝、王、谭是化了气质的人,若不深加琢磨,焉能使其成器?正所谓磨他种性,谁知长春根基深厚,屡受叱责,并无一点怨恨之心。

  王重阳先生师徒几人,走了两月有余,是时天道寒冷,他们在乡间化得有几捆柴草,是夜雨雪十分严寒,他们取了一些柴草来烧火烤。重阳先生一见心中作恼,是来将那几捆柴草一齐抛入火内,霎时烧着烈焰腾腾,火星乱飞。重阳先生拿着便铲,将柴草按了几下,火焰顿灭,浓烟乱冒,熏得他们走头无路,庙子又窄小,风往内吹,邱、刘等被熏不过,只得出山门外避一避烟,一个个揉眉擦眼,都说好烟人!好烟人!先生见他们出去,即将山门闭了,蒲团移于门下抵门而坐。他们在外站了一会,到不烟了,却又寒冷起来,转过身推门,那里推得动,又不敢喊叫,都在廊檐下坐着,忽一阵雪风吹来,冷得他们几个战战抖抖。刘长生说:“先生传得有火工,我们大家何不做一做,以消严寒。

  长春与众道友做起工夫来,闭息聚气,搬运起来,不一会,不但不冷,反觉热起来。一会儿天色明亮,见山门已开,大家入内,只见先生坐在蒲团上,怒而不息,向他们言曰:“汝等畏热惧冶,贪生怕死,弃真求假,贪烤假火,而不肯运真火,苟图安然。而不深用工夫,这般懒散,如何修得成道?若不重重杖责,毕竟始勤终怠。罢即命王玉阳把戒尺拿来,每人责打二十,以戒将来。”刘、郝等闻言面如土色,不敢回言。邱长春跪在先生面前说道:“是弟子一人之错,与众师兄无干,我情愿受责,望师傅赦却他们。”生曰:“是你愿替他们受责,每人二十,总数算来,该打一百。刘、郝等齐来求饶,先生叹曰:“等互相告免,吾焉有不释之理,但下次不可如此,恐自误前程也。”罢,即将戒尺丢在地下,又对刘长生曰:“一时性起,执意南游,至此兴尽,仍欲北还,即刻起程,勿容拟议。


  说罢,便往外走。邱、刘等慌忙收卷蒲团,拿着便铲,与那看香火的老汉告辞已毕,随后来赶先生,仍由旧路转回山东,不久到了宁海县,来在马家庄。邱长春先去报与马丹阳得知,丹阳慌忙出来迎接先生入内,仍后面茅庵住下,一向无事,不必纳言。过了月余,那些门人闻听先生归来,一个个又来学道,依然热闹起来,先生想出个妙法要遣散他们。不知如何遣法?且看下回分解。


  不将假意遣开去,焉得真心悟道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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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回 示羽化先生歸隱 送靈櫬門人服勞


  


      风旛动处原非真,本性圆明是法身。

  解得拈花微笑意,后来无处着纤尘。

  话说重阳先生见那些学道之人,依然聚集,察其中并无真心向道之人,不过徒沾虚名,指道为由,欲人知他在修行悟道,其实并无一点道念,苦不便他散去,人必以假乱真,使法门不得清静矣: 想出一个妙法来,点了一点头,忽然大叫几声不好不好: 惊得那些人齐来相间,先生曰:“我不该出门,在路上受暑湿之气,使我心头结郁,身上起泡。”解衣与众人看,果然心头肿起,浑身是泡,慌得马丹阳与邱、刘等忙士求医寻乐,一连请了几个名医,用过妙药数剂,总不放验。又过两日,泡皆溃烂,脓水交流,臭气难闻,那些学道修行之人背地私议说:“重阳先生定然无道,自身难保焉能度人?病都却不了,怎得成神仙?我们各自回去罢!免得耽误大事。”于是阴是一个,阳走一个,不上两日,走得干干净净,只丢下邱、刘、谭、马、郝、王、六人,日夜服伺。

  先生见众人走完,遂叫他们、六人近前吩咐曰:“我明日午时必死,但我自到此来,把马钰一项银钱,被我用济贫苦又帮凑别人埋葬嫁娶,以及遣嫁使女丫鬟,圆成家人小子一切聘礼,化费银钱若干。又供养这些来学道的人一两年,故此将银钱尽行用完。如今库藏一空,我死之后,若办丧事,必要当田卖地,但依我吩咐,不许化资银钱,我若死时,也不须悲哀啼哭,休得祭奠开吊,只要几块薄板,装着臭皮囊,使邱、刘、王、谭、郝五人,轮流抬回陕西终南之下,绳索断处,是吾葬身之所,不得有误,若背我言,我必不安。”邱、刘等闻先生之言,啼嘘欲泣!重阳先生曰:“勿作此儿女之态!”先生虽如此吩咐,邱、刘诸人不免含愁生悲。

  到了次日午时先生衣冠整齐,端坐蒲团之上,唤邱、刘、谭、马、郝、王六人近前讲曰:“性命双修之法,要内外俱有,缺外功则德性不全,缺内功则本源不清,夫外功者平生居心,须使无亏,一言必谨,言有功也。一行必慎,行有功也,一事不苟,一介必严,莫非功之所积,功之所推。夫内功者何?惺惺勿致于昏昧,防意如防城之险,空空不着一物,守心更比守身之严。时而天人介于几希,天人即交战之会也。吾将内功重而言之,盖内功不可以色见,不可以看求,不可以侥幸,不可以苟安;扫去一毫之色相,即有一毫之阳主;扫去无端之色相,即有无端之阳生。将色相扫毒,不留生了芥蒂,则纯阳之体也。有等修道者,非不信心坚固,而弊在速成,工夫未到,便思证果。又百习吾道者,非不加意盘旋,而弊在安闲,日日淹淹欲睡,时时闷闷不乐,精神不振,艰于行持,不肯用工,岂不知一长一技,用尽无限心机,方得随心应手,半丝半缕,费尽了许多气力,方称心而足意,若学精仙者不下苦工乎!

  重阳先生说毕,又取一书,名曰“韬光集”,乃先生亲手所著,内有晦迹之道,隐逸之妙,付与马丹阳曰:“汝等、六人,当于其中探讨至理,知之非难,行之为难,必勉力行之,无负我心。汝孙道友,道果将熟,不必挂念,只有邱长春功行尚少,汝当指示一二。刘长生色相未能尽空,另有一番波涛。郝太古东游西返,所见之处,即了道之地。谭长真遇顾而通玄。王玉阳逢姚以入妙。邱长春石番溪边苦根尽,龙飞门上大丹成。”重阳先生说罢,一笑而逝。


  邱、刘等谨遵先生遗训,不敢声张,依法入殓,用绳索将棺捆定,寻了一根扛子,两个横担,到了次日早晨,邱、王、谭、郝四人,抬起灵柩便行。刘长生背着行李,随后是来。马丹阳送了二十余里,临别之时,在身傍取出一包散碎银,约有四五十两,交与刘长生曰:“家中银钱,被先生做好事用尽,一时备办不出,上有这点散碎银,以作盘费,路上简省一二也得够。葬师之后,急速转来,咱们师兄道友,同在一处修行。”刘长生将银接过,逐与丹阳分离,行不数里,见有许多人拿着寸香片纸拦路祭奠,刘长生近前一看,都是先生门下学过道的那些假修行。刘长生遂一称谢,谁知重阳先生在生之时,生平见不得假修行人,今日仙逝,真灵不昧,见了他们犹然犯恶,从棺木内放出一股臭气,臭得人人掩鼻,个个发呕,站立不住,胡乱磕了几个头,一齐走了,那臭气也息。

  邱长春与郝太古等抬着党柩,仍往西行,走不上十余里有人拦路送饭,邱、刘等以为与先生往年有交识之人,今闻先生归天,特送顿把饭来,尽个人情,不足为怪,忙放下灵柩,便来吃饭,吃罢,道了一个谢字,抬上又走。行不多时,见路旁有座古庙,便抬不动了,即将灵柩落坪,在庙歇宿,次日天明,又抬到了早饭时候,又有人拦路送饭,午饭时候,也是一般,天晚即有冷庙栖止,如此走了月余,到了陕西边界,邱长春暗想这事,可不奇怪!天地间那有这般凑巧的事,近处以为是先生相识之人,尽一尽情,未可料得,如今走了许多远,还有人拦路送饭,其事真乃奇异,心中正在默想,时当晌午,忽有人送饭来,请他们吃饭,刘、郝、王、谭与人道谢毕,即取碗筷用饭,邱长春把送饭之人,扯在一边问曰:“你怎知我们到此,送这饭来与我们吃,又是何缘故?”那送饭之人说:“从早有一位穿黄衣的老道长,在我们村襄来慕化说,他有五个徒弟,从山东送灵柩过此,要扰主客一餐,我那主人最是好善,听了此言,故使我送饭至此。

  长春听罢记在心头,到次日早饭时节,推说肚皮疼痛,要往前村讨碗滚汤喝。求刘长生帮抬一肩,长生应允,便将行李交与他,接过扛子抬着,邱长春背起行李,放开大步往前走有数里,果见一位穿黄道袍的老人,像是先生模样,往前村里去,邱长春赶紧几步,跑到跟前,一手扯着道袍,跪将下去,口叫:“师傅慢走,徒弟在此侍候。”重阳先生掉转身来,怒容满面,责长春曰:“你这造业徒,不知天地盈虚,消息晦迹之道,一昧施逞乖巧,漏泄仙机,以此推来,日后又要多用三年炼魔之功,是自取其咎也。”言毕化清风而去,长春正在悔悟,又见灵枢来了,忙去接过扛子抬工,仍将行李交与长生,自此以后永无人送饭,若不是马丹阳所送银两做盘费,难免受饿。又走了半月,始到终南,然绳索齐断,灵柩坠地,长春用目一观,见前面村外站立一位老翁,即走去施了一礼,未及开言,那老翁反问曰:“你们可是从山东抬灵柩回来吗?”邱长春答曰:“正是: 老伯何以得知?”老翁曰:“我昨夜梦见王孝廉说他已死,徒弟五人抬灵柩,从山东到此,要求我舍一穴之地,埋葬其身,我想昔日与他同在省城科举,咱二人甚是知交,遂随口应允,我又问他几时埋葬,他言今日午时,我醒来方知是梦,半信半疑,出来看望几遍,才见你们抬着灵柩,正落在愚老地上。”长春亦将先生绳索断处,即是葬身之言,对老人说了一遍。老翁甚喜,即入内去唤了几个庄汉出来,各带揪锄擢箕等物,来在灵柩跟前,将棺移过,即于其处打井安葬,顷刻累成大坟。邱、刘等叩谢了老人,又与众庄汉道劳,那老人又请他们师兄弟友到村内,款待了一顿斋饭,然后邱、刘等与老翁告辞,又问明大魏村路径,大家打一个拱手而去,不知此去如何?且看下回分解。


  访道东行真道成,送师西归大事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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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回 大魏村三老談往事 晉安橋一言指迷途


  


      万转身如不动舟,风翻浪涌便难收。

  临流执定嵩和舵,一路轻帆到岸头。

  话说邱长春同众师兄到了咸阳大魏村,见屋宇破坏,村落荒凉,有三位老人坐在一个庙宇门口,长春上前深施一礼。便问王孝廉的居宅,内有一位须发皎然的老人便说:“你问王孝廉的居址,敢莫有啥瓜葛?”邱长春曰:“他是我们的师傅,在山东传道,羽化升仙,我们几人送他灵柩归来,昨在南山之下讨地安葬,今者欲回山东,故到此问一问他家人口。可以平安否?

  老人闻言,叹了一口气说:“你师傅是我宗兄,我排行第三,人呼我为王三老,自我宗兄离家之后,周氏嫂子忧虑成疾,因病身亡,他儿子秋郎,跟着岳父去了,一年半载回来一遭,他家现时无人。”长春又问:“这村子如何这般败坏?”王三老又叹了一口气说道:“自我宗兄走后,村内莫当事的人,他们都是各顾各,有事来了,无人出头料理,自随别人搅磕,故此越搅越烂,越好越穷,竟将这村子败坏,后来听说孝廉成了仙,都说他把风脉拔去,轻轻将这罪过移在他身上。”长春又问:“怎知他成了仙?”王三老指着庙宇道:“这是南北几村与他修的庙,你们进去一看便知。”长春同众师兄进得庙来,果见上面塑的师傅神像,俨然如生,齐上前礼拜,见匾额上写著『挺乎人豪”四字,左右对联题曰:“显道术于咸阳,噀酒灭火,垂恩光于故里,施符驱瘟。


  邱、刘等看毕,不知其故,便问三老怎样驱瘟灭火?三老曰:“那年我们这一方瘟疫流行,传染甚重,人人惊恐,忽有一位黄衣道长,朱书灵符,遍地乡村,并不取分文,得此灵符贴于门上,瘟疫顿消;又闻人言咸阳市下起火,烧着民房,扑之不灭,见一位道长,也走身穿黄袍,从酒店内出来,手中擎着半杯酒,喝了一口,向火喷去,其火自灭,市人感他救火之功,都来问他名号,他言三横一直走姓,三士张口为名,说罢,飘然而去,转眼不见。过后有人识破这两句话语,三横一直王也!三士有口吉也!说他定是王吉。这话传到我们村里,方知他成了神仙。我们有个族嫂,人呼为玉妈妈者,临终之时,也说“孝廉叔子,身穿黄衣,来接我去。


  故此南北几村,感他护庇之恩,倡修这座庙宇,以酬其德,左壁厢悬有木牌,以祀其事,一看便知。刘、邱等同到牌下仰面读其文曰:“盖闻有勤劳于国者祀之,有功德于民者祀之。我村王公讳吉,异人也。幼年读书,壮岁习武,自举孝廉后,托病中风不语。人莫窥其动静,养病一十二年,未出门前眺望,自一旦失去,不知何往?四处探访,渺无踪迹,嗣后起瘟疫,公施符救免,保全性命颇多,乡人均沾惠泽,又于咸阳市上噀吃酒灭火,谜语留名,度寡嫂而升天,祐乡人以多福,公既不忘乡里,而乡井之人,岂负公哉!况有驱瘟灭火功德,于民祀之,未为不可。故邀集乡人公议,倡修殿宇装神像,岁时祭祀以酬其劳,是以云尔。


  邱、刘等看毕,叹曰:“先生神机莫测,变化无穷,非我等所知也!”又见王三老向着一个小厮耳边,不知说了些甚么语言,小厮点头而去,不一会同一庄汉提着一个蓝子走来,内装面食之类,请他道友几人受享。刘邱等才说了一个谢字,三老曰:“劳你几位送宗兄灵柩还乡,又来探望他家,无好款待,不过便饭,当不得一谢。”邱、刘等见他这样讲说,即来吃饭,是夜歇在庙中。便有许多人来相间,次日天色将明,有七、八处送饭食来,他们道友几人,那里吃得许多,不过每家用上一点,领一领情。刘长生与众道友商议,将马丹阳所送的盘费银,还剩有十余两,拿来交与三老,以作培补先生庙宇之用,众道友称善!遂将银交与三老,说明其意,王三老将银收托,邱、刘等即告辞起身。离了大魏村,走有十余里,到一大树下,大家坐着缓息,谭长真曰:“我们送师西归,大事已妥,若再到山东,也不过把马师兄饭吃些,钱用些罢了。常言道“世无不散的筵席。”又曰:“道不恋情,恋情非道。”久在一路,岂不闻三个成群,五个结党,反惹物议,大有不便,不如各走一方,得以自由。”王、郝等曰:“师兄之言是也。”于是刘长生往东南而去,王玉阳西南而去,谭长真往南走,赦太古向东行,邱长春见他们把几条路走完,他也无走处,就在这陕西地方,募化度日,若志修行。


  这且不表,单说郝太古游到晋地,见一座石桥有八、九洞,桥下根脚俱是生成的磐石,每到秋冬河竭水枯,常有那逃难饥民在桥下歇宿。郝太古见桥下甚是洁净,正是水枯之时,他便在桥下打坐,起先无人知觉,倒也清静,后来渐渐有人知晓,遂惹下牵缠。感动了近处居民,见他终日打坐,知是修行之人,故此常与他送些馍馍饼饼,他怎么吃得许多,剩下的就堆在面前,被那些鸦雀老鸦,你琢一片,我琢一块,飞在半空或掉下来落在水内,或坠于路上,那些小娃子看见,便捡来吃,寻踪捕影,来在桥下,到太古面前玩耍,见他坐着不动,犹如泥塑木雕一般,那些小儿耍熟了,就把他当菩萨要盖庙。便捡了些石头瓦块,在两边砌起做墙。又折些树枝在上面为梁,址了些草盖着。每日在家中吃了饭,便邀约一路到桥底下来,向着郝太古磕头作揖,嘻笑喧哗闹个不休。郝太古是有涵养的人,并不在意,恁他们翻腾吵闹打跳,总不理睬,这也算得闹中取静,不为无益。

  一日前村办观音莲台会,那些小娃子看会去了甚是清静。郝太古见一人在桥下磨砖,磨一会又拿起向脸上照一照,照一照又磨,磨一磨又照,如此数十次,把一块砖磨消化了,又取二块来磨。郝太古见他磨了半日,以为把砖磨个甚么器皿,今见他将砖磨成泥浆毫无所用,又欲磨二块,恐他自用工夫,有心指拨于他,遂问那么砖人曰:“你磨这砖意欲做个器皿乎?”其人答曰:“然也。”郝太古便对他说:“你要做器皿,先须立个成心,或铲高而削平,或取力而就圆,依乎规矩,才成巧妙。你今不取法则,胡乱磨怎得成功?我且问你到底么个啥器皿?”其人答曰:“我想将砖磨光亮做个镜儿,早晚照一照面容。”郝太古闻言笑曰:“砖乃瓦尼,非铜非铁,焉能磨得光亮,岂不白费工夫?”那人大笑:“依你这样讲,说我这砖既磨不成镜,你那坐又焉能成仙?你如此枯坐,无异我之磨砖也。”郝太古闻言猛吃一惊,慌忙站起身来,急趋上前,意欲请教,那人飘然而去,不得与言谈。郝太古知是异人到此,指点枯坐无异,收拾行李,离了晋安桥,望幽燕而去,有请叹曰:

  磨砖枉自用工夫,两下俱为费力事。

  静坐孤修气转枯,一言提醒破迷途。

  不表郝太古北游,又说长真南行。一日来在随州之地,天色将晚,并无古庙凉亭,又无招商客旅,见路旁有一座大庄院,房屋甚多:意欲前去借宿,随便化点斋吃。将走到庄前,只见门内出来一人,便似掌柜的样子,此人姓顾名足成,号裕丰,昔年也是好道之人,因被那些不学好的道友装神仙骗哄他的钱财,上了好几回当,所以见不得道士,正是前头打沙子,吓怕后头人。且说顾裕丰见谭长真往庄上来,使高声喊叫道:“道长不用来我这里,僧道无缘。”谭长真将他看了一眼,意欲开示于他,不知他受不受开示,且听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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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七回 戲喜紅定計脫身 難渾然當真盤道


  


      心境原来要朗明,莫因一事误平生。

  昔年普被假人骗,今遇真人认不清。

  话说谭长真见顾裕丰有几分善气,意欲开化他,谁知顾裕丰不等他开口就先说:“道长不必多言,你们那些话我是听厌烦了,即使你说了,我也不信,我是被你们哄怕了,那有甚修行人,依我看来,尽是苟图衣食之辈。”说罢,竟入内去,再不出来。谭长真听了这些话,把道门说得全无道气,有心丕振宗风,抬头一望,天色已晚,他就在庄门口打坐,到了天黑时候,那些庄汉催逼他走开,提了一桶冷水,依门口泼湿,将门开了。

  谭长真见他们如此作恶,便不到他门前去,即于路旁打坐。是夜天又下雪,堆积尺余,天明之时,那些庄汉出来一望,见谭长真坐在露天坝里,周围白雪堆积,奇怪的是竟然身边毫无片雪,即报与裕丰得知。顾裕丰闻言,亲自出来观看,走进他身边觉得热气近人,知是有道之士,即请他入内待以客礼,说道:“非我不信道,只因道门无好人,便您老人家这样苦志修行,谁不尊敬?我今愿供养你,就在我家中住下三年、五年,十年、八年,我都喜欢。我明日选一个良辰,要拜你老人家为师,不知您老人家可应允否?”谭长真本要开化他,今见他略起信心,犹未大于敬信,如何不允,于是点头应允。顾裕丰大喜,即命家仆在后面打扫一间房子,即请谭长真入内,打坐恭玄,每日斋荼斋饭,供养不缺。又使丫发喜红常与谭长真端汤递水,真乃道真德贵,妙理无穷。

  光阴迅速,经过大半年,不见顾裕丰来求道问埋,揣他心意是好道并不是学道,欲使人受他供养,替他造福,替他修行,他却享受现成福德。谭长真识破这个机关,便不愿在他家受供养,屡次告辞欲行,顾裕丰苦苦相留,那里肯放他走,反吩咐家中人等小心看守。故此谭长真连走几回,都被他们留下来。谭长真因为走不了,便想出一条妙计,必须如此方能走也。不一会喜红送茶来,谭长真故意将她手腕捏一把说:“你这手儿好白净呵,令人爱煞!”喜红脸上泛红,勉强答曰:“自得如漆一般,师傅休得取笑。”说毕,便往外走。竟到上房说与顾家娘子得知。这娘子即对丈夫曰:“谭师傅调戏我们的丫发,也非正经修行人,可使之去。”顾裕丰闻言不信说:“这是喜红不耐烦服侍他,故造成这些浮言。”娘子见丈夫如此说,反将喜红骂了几句,喜红不敢再言。

  过了两日,顾裕丰见喜红与谭长真送荼去,他却跟在后面,窥其动静,果见谭长真挪住喜红的手,笑容可掏,说道:“你这手儿如玉之白,似绵之软,真爱煞人也!”裕丰在外一闻此言,心中大怒,便要赶他出去,又想他曾屡次欲走,是我再三相留,今又逐他,显我不仁,不如写几句话儿贴在壁上,等他看见,他要知趣,定自然去,我只吩咐手下的人不必拦挡他,便是好主意。不表顾裕丰暗裹铺摆,又说谭长真次日坐到早饭后,不见喜红送茶送水,如是计已灵用,即走出来一望,见门上贴着一张纸帖儿,上写着四句话曰:

  西风昼夜飞雪花,冷坐蒲团形影斜。

  休羡今朝手似玉,迥思曩昔身如蛙。

  谭长真看罢,笑了一笑,走进房内,见桌子上有笔墨,取笔在手,复出外来,向他纸帖上也写了四句话,写毕,入内收拾单行,一直跑出堂前,连叫了两声谢,无人答应,迳出庄门向南而去。游了两年,始往北还,此是后话不表。又说顾家那些奴仆,因主人曾吩咐谭长真出来不须挡他,尽他自去。因此见谭长真出来,都各回避,待他走后,才报与主人得知。顾裕丰闻言,来在后面。见他原纸帖上添了四句话在尾后,你道那四句?

  休言雪月与风花,心正岂愁形影斜。

  不说喜红手若玉,此身定作井中蛙。

  却说顾裕丰见了这四句话,方知谭长真调戏喜红是脱身之计也,磋叹不已。此话不讲,又表王玉阳自大魏村与众道友分离之后,游到房州地方。这房州北路有位官人姓姚名崇高,曾做过新安游府,因看淡世情,告职还乡,乐享田园。生平最是好道,见了出家人就如遇亲人一般,管他有修行无修行,都要谈叙一番。他附近有个“遇仙观”。观内住持也是道家,凡去来僧道,常在观里留宿。他曾预先嘱吩观主,凡有修行学好之人,必通知于我,观主应允过了。

  一天,来了一位不僧不道的修行人,自称有道之士,常在人前卖弄神通广大,说他有九十六岁,曾遇着张三丰数次,又会过吕洞宾几回,达摩是他师傅,济颠是他良朋,也会坐工一两天不倒单。那日来在遇仙观,说了些度人无量的话,观主听了入耳,问他姓名,他言号叫浑然子。观主即引他去见姚老爷,一见面,他就说和尚是色中饿鬼,道士是气中魔王,也成不了仙作不了佛,要像他这个样儿,能把万事看破,一尘不染才算当真修行,向他习道者要活几百岁。姚嵩高闻听此言,心中大悦,便拜他为师,留在家中供养。那老儿说话全无避讳,句句鄙薄僧道。其时遇仙观的道人在侧,听见他谈论僧道,心中不服,暗想:这老儿好不懂事,我好意推荐他来受供养,他全不顾人颜面,当着我就谤毁僧道,不知但揭房上瓦,且看檐下人。他只图姚老爷尊敬他,却把我们来轻贱,必要另寻一个会打坐的人来,把这老儿鄙薄一番方遂我心。想罢,即辞了姚老爷,回到观内。

  过了几日,恰好王玉阳来投宿,观主见他气宇潇洒,必是有道之人,又见他终日打坐,精神爽快,要驳倒那老儿,非此人不可。欲与他说明,恐他不去,心生一计,即对玉阳说:“姚老爷家内来了一位大修行人,能生十余日不倒庄,我欲同道友一路去访他一访,不知道友意下如何?”王玉阳闻言甚喜,逐与观主同至姚府。门公即进内通传,姚崇高亲自出来迎接,同到客厅待茶。未及言谈,忽见一个白头老人走将进来,王玉阳将他一看,这老人生得粗眉细眼,鼻仰顾高,唇齿掀露,面方耳长,略施几根胡须,头披几根白毛,便个老婆子形。走进来,在上面椅子上坐下。观主即与王玉阳讲这位老先生便是我对你说的那位大修行人。王玉阳闻言,即上前与他见礼。那老儿昂然不动,把王玉阳全不放在眼里说:“你这道友,或是栽花,或是插柳?”王玉阳茫然不解,未及回答,那老儿又问:“你可有了妻室么?”王玉阳只觉他问些俗话,便随口答曰:“妻室倒有,如今抛别在家内。”浑然子呵呵大笑曰:“枉自你出家一场,连这几句话都不知,我与你讲,栽花是少年出家,插柳是中年出家,问你有妻室。是言可得了真阴消息吗?你答我以世俗之语,是不知道也。若再问你怀胎之事,你更不懂。

  这浑然子当面羞辱人,王玉阳倒不介意,怎经得观主脸上早已失色。王玉阳见观主脸儿羞得通红,不得不辩论几句,大家顾一顾体面。乃笑而问曰:“适才老先生言说真阴,这真阴果系何物?又说怀胎,但不知胎从何处而结?所怀者又是何物?”浑然子一时答应不出,哑然笑口:“玄机不可泄漏,岂可与汝轻言?”观主见那老儿强言,如他不晓,便对王玉阳曰:“道友只管请来,量他不知,不要问他。”但不知王玉阳讲些甚么?且听下回分解。


  屡次夸大口,一问答不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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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八回 王玉陽以真服假 譚長真說古證今


  


      闻说西方种异莲,花开十文藕如船。

  灵台自有祇园树,本地风光即佛天。

  话说王玉阳几句切要的话,将浑然子驳倒,回答不上,观主在一旁拍手大笑,催王玉阳只管说出来,不必作难他,量他也不能知。浑然子见观主说他不知,便要作怒,王玉阳即为之解曰: “老先生非不知也,不肯言也!小道敢将此理说来,大家参详,看是也不是;夫真阴真阳者,阴阳二气也。真阳之气藏于肝,真阴之气聚于肺。肝者木也,聚魂之所。肺者金也,藏魄之地。金为兑女,木为震男,木旺于东,金产于西。故喻以东家郎西家女。而欲使金木相逢,魂不离魄,魄不离魂,如夫恋妻,如妻依夫,此即阴阳会合之理。浑然老先生问我可有家室之话也,然必要借黄婆勾引,方得相见。黄婆者真意也,言是必借真意会意,可使金木两无间隔,方能如夫妻之好。意属土而多情,其色黄而好动,故喻之为婆。东西往来,会通两家,如媒妁一般。怀胎者是言真气凝结于丹田之内,如有孕之状。真气具足,发现于神,故曰神为气之子,气乃神之母,故有婴儿降生之言,到此地步,大丹成也: 可与天地同老,日月同休。

  姚老爷闻此言,称赞不尽。浑然子恐怕王玉阳把他饭碗夺去,乃大言曰:“有德者必有言,有言者不必有德。要敢与我做坐功,要三两日不沾茶水,才算有功夫。”王玉阳笑曰:“多的日子小道便不能坐。若说两三天,愚下愿奉陪。”说罢,两个便赛起功夫来。就在客厅铺下毡褥,并肩而坐。浑然本能坐三两日,不沾茶水,只因要与玉阳比赛,已着了一点忿恨在心,遂致坐不安宁,生出许多烦恼一时要想喝茶喝水,一时又出恭解泄,一日下单几次。坐到第二日,便坐不住了,竟下坐寻饮食吃,打起瞌睡来了,睡得鼻鼾连天。王玉阳硬坐到第三日,才下单来,反觉神清气爽。姚老爷再三夸奖说:“师傅坐工,老先生不能及也。”王玉阳曰:“非老先生不及我,因他年纪高大,人老气衰。若我到他那般岁数,只怕坐半日也不能耐。”浑然子闻说,心头悦服,重来与他谈叙,不敢自高自大,渐渐虚心下气起来。


  王玉阳在姚府住了几日,也教了他几段玄工,两下甚是相得。一日王玉阳推说到遇仙观取单行,一去数日,不见回来。姚崇高打发家仆去问,观主说他当日便走了。姚老爷闻听此言,跌脚长叹,自谓无缘,浑然子亦有不舍之意。去了王玉阳之事,又表刘长生与众道友离别之后,南游一遭,复往东鲁,在泰山精修工三年,得成正果,飞升上界,赴宴瑶池,参拜王母。见王母身后有数十辈仙女簇拥容颜殊妙,世间罕有,难描难画,可爱可羡,未免一念之动,将众仙女偷看了一眼。王母问曰:“汝瞧她们,意欲何为?”刘长生闻王母之言,自知失礼,惶恐谢罪,俯伏奏曰:“臣偶见霓棠飘舞,彩袖展扬,无意之间,将仙女瞧了一眼,的其实并无别意,望慈颜赦罪。

  王母责曰:“人我犹存,色相未空,纵使金丹成就,不能超凡入圣,可再下凡间,苦修苦炼。”即命仙官送下。南天仙官奉了王母之命,领着刘长生来至南天门,刘长生正要乘云气而下,早被仙官推了一掌,跌下南天门去,忽然惊醒,才如是梦幻。回思瑶池之事,真乃一念之差,况重阳先生也曾说过:我于丹道俱优,只是色相未空。今梦入瑶池王母责备之言,正与先生相同,但不知这段工夫如何做法?必须下得山去,访一位高人指示,于是下得山来,行不数日,遇见谭长真,各将往事诉说一遍。刘长生曰:“你不受顾家供养,念头不为不正,我在瑶池错瞧仙女,念头不为不差,今欲炼空色相,未识从何下手?”谭长真曰:“昔者许旌阳少年之时,专好射猎。一日猎于山中,箭射小鹿,小鹿带箭奔逃,旌阳率家人遍山寻觅,得二鹿于山凹。小鹿卧地,大鹿与之舔伤,见人来,大鹿也不走避,俱被所获。回家释缚,二鹿已毙,剖腹视之,母鹿肠已寸断,其小鹿虽受伤,而肠却完好。可见痛子之心,比受箭之苦分外痛切。旌阳睹此情形,心中恻然,遂将弓箭拆毁,入山修炼,得成正果。意欲化度十力,乃登台说法,收得有弟子数百余人。

  一日旌阳对众弟子说:“汝等数百人不为不多,弃家学道不为不虔。但修行之人,要看空色相,汝等能见色不贪乎?”众弟子齐应曰:“若论财气与酒,或者未能尽去,至于色字我们原看得淡,并不贪他。”许旌阳曰:“汝等说得这样干净,只恐未必。”众弟子答曰:“我等岂敢妄言骗哄师傅。”许旌阳曰:“我有一法,可试虚实。你们每人各准备木炭一段,要二尺余长或三四尺更好,放在床上伴你睡一夜,到明日早晨起来,交与我看,自有的确工夫传与汝等。”众弟子听了此言,不知其故,各去准备木炭置于床上。


  是夜,弟子一觉瞌睡醒来,身旁有人同睡,以手摸之,温软如绵,光滑似玉,再探下体,却是女身。欲火忽炽,按奈不住,即与之绸缪。真阳既泄,犹依依不舍,相抱而眠,及至天明,外面喊叫:“快来交炭,师傅等候多时了。”众门人从梦中惊醒,人人怀中抱着一段木炭,正在惊疑,外面又在喊叫:“只得穿上衣服前来交炭。”旌阳吩咐众弟子站立两班,挨一挨二来交。众弟子闻言,不敢违怮,站立两边,即有一人上前交炭。许旌阳间曰:“你有多大年纪?”其人曰:“弟子今年七十六岁。”许旌阳说:“你偌大年纪为何把这色字看不破?”其人答曰:“怎见得弟子看不破?”许旌阳曰:“既然你把这色字看得破,你那炭上糊的是啥?”其人将炭一看,半腰之间,有些淡淡的白点,形迹秽污,始知是昨夜所泄真阳,自觉无颜,低头丧气,不敢做声。众人才知昨夜所淫之女,即木炭所变也。冉看炭时,形迹更多,都怕出丑,各个呆立,不来交炭,连催几次,毫不动弹。只有一人笑而上前,将炭呈上,毫无迹印。许旌阳问曰:“色者人之所好,汝缘何不好?”那人答曰:“弟子从色中炼出来的工夫。”许旌阳问他怎样炼法?他说:“凡有所好,必有所惧,始则恐不得到忧,既到了手,朝欢喜乐,不肯休歇,人则神衰气弱,又怀性命之忧,是以惧也,惧甚必避,故对境而忘情,绝欲以保身。我幼年之时浪荡不戒,终日眠花卧柳,竟年不归,把那烟花院当做自己屋里,见过了许多美貌娇姿,说不尽无数风花雪月,弄伤了神,惧而欲避,避不可得故逃在此而学道,欲保全性命,不复贪恋美色,此无他巧,不过见多识广,经历过来。”许旌阳听罢点头。即将众弟子遣回,单留他一人传以道妙,后来也成了正果。以此论来,凡事总要经见过,见得多,方才看得淡、去得下。

  谭长真把这一辈古人讲完,刘长生曰:“我原无意于内事,不过悦其外貌,他日当往烟花院去,览尽油头粉面,做过见多识广,使眼睛空阔空阔。”谭长真约他到晋地,看道祖降生处。二人走了多日,路上会着王玉阳同往前行,王玉阳便将姚府浑然子盘道之事对他二人讲说一遍。刘长生笑曰:“倒便宜了这老儿,把我们的道妙被他得了去。”王玉阳曰:“若不是我会坐工,那老儿犹不肯服。”谭长真曰:“这样看起来,坐工是我们学道之人的打门棰,凡在吾门者不可不学也。”三人边走边说,忽听后面有人喊叫说“你们走得好快。不知此人是谁?须看下回分解。

  娇姿原是粉嵌楼,暮乐朝欢总不休。

  一旦无常万事了,夜台难逞旧风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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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九回 論玄機四言契妙道 開石洞一人獨勤勞


  


      陷溺沉沦己有年,爱河滚滚浪滔天。

  修行自可登高岸,何用中流更觅船。

  话说刘长生和王玉阳、谭长真三人,正行之际,忽听后面有人喊叫,三人掉头观看,却是郝太古。当下彼此相见,各叙离情,四人同行,到了苦县地方,寻到太上降生处。见有九井环着一座八角亭,亭边有株李树,相传太上生于李树下,四人步入亭内,亭中间有座石碑纪着降生之事,上言盘庚时改商为殷,殷之五年,此地有居民,善晓数理,能知过去未来之事,清静涵养之功,终身隐避,不求闻达,居民有女,年十九未择婿,此女淑性幽静,不喜言笑。一日偶到李树下,见枝头一李,鲜红可爱,摘而吞之,遂成身孕,因女无夫而孕,偶有浮言,居民推察数理,如有大圣人降世,故善为扶持,士得无恙。圣胎在腹,选择年月降生。

  选得好年又无好月,选得好月又无好日,选得好日又无好时,选来选去,选了八十一年。其时圣母已满百岁自怀圣胎,不饥不寒,无病无灾,是年二月十五日到李树下散闷,太上裂母左蹦而降,生而白头,下地便能行走,上前七步,退后三步,大叫三声“天上地下惟吾独尊”叫毕,半空中仙乐嘹喨,香风飘渺,玉女散花,九龙吐水,沐浴其身,所沐处遂成九井。太上神智无伦,圣德如天,指李为姓,因生而白头,时人呼之为老子,此降生之由也。其他神异载于经史,历有考证,非无据也。

  刘郝诸人看毕,赞曰:太上道风遗范,千秋永垂,万古称扬,不尽回思,你我悟道多年,玄工奥妙未知谁劣谁优?对此仙境,无妨吐露玄机。

  郝太古曰:慧剑高悬星斗寒,群魔束手难生端,蒲团坐断三更月,九转还丹龙虎蟠。

  王玉阳曰:仙亭览古叙温寒,考证玄工最的端,捉得金乌并玉兔,自然虎踞兴龙蟠。

  谭长真曰:道法无边神鬼寒,超凡入圣岂无端,一拳打破痴迷网,偃月炉中龙虎蟠。

  刘长生曰:提起今人心胆寒,霓棠飘处始生端,聪明反做痴迷汉,说甚仙山龙虎蟠。

  四人说毕,王玉阳复又问曰:“我等三人所言,皆契道妙!言胜不言败,然何刘师兄不言胜而言败,短人之兴,恐非道妙也!”谭长真曰:“心胆寒非道也!痴迷汉非妙也!然而能使胆寒,不可谓之无道。能识痴迷,不可谓之无妙。是不言道妙,而道妙在其中也!不以胜败论之,有何兴之可短?

  郝太古曰:“刘师兄之所言,非止于此,必有别故。”谭长真笑曰:“不错不错!刘师兄瑶池赴宴,偷看仙女,王母作怒,复降人世,是我二人中途相遇,他对我言,我答他以木炭试道,旌阳主意,他闻我言,一心要去。


  谭长真请到这里,便住了口。王玉阳问曰:“他一心要做甚么?”谭长真曰:“他要去红粉队里悟道,丝竹场中参玄,重用工夫以空色相。”王玉阳曰:“视之不见,听之不闻,自无色相。”郝太古曰:“不如人我两忘,色相自空。”刘长生曰:“二位之言,上士至人方能行之,我今欲以多见为妙用,广识做工夫。”王玉阳与郝太古皆曰:“炼色魔者,古今不少,未闻如此之炼也。”谭长真曰:“有志者可以使巧,无志者可以守拙,各有妙用,不必深言。”说毕,天色已晚,四人即在亭内打坐过夜,到了次日,分路而去。单言郝太古行至华**上,猛抬头见一座高山,其形如掌,高耸云霄,前次送师西归,灵柩压着肩头,顾不得张望,故未曾见此山,今则散淡逍遥,一路之上少不得观山望水,一眼瞧见,心甚仰慕,叉忆师言所见之处,即了道之地,乃登临其上,见万山俯仰,低于其下,昔寇莱公有诗曰:


  只有天在上,更无山与齐。

  举头红日近,迥首自云低。

  原来这一座山,乃西岳太华仙山,山上有宫观十余处,皆有道人焚献香火,甚是繁杂。郝太古乃觅一僻静处,自己原会石工,遂去制造锤钻,运用神功,在石壁上凿成一洞,堪能容膝,正欲入洞静养,忽然来了一位道友,身背蒲团,手挐便钟,要求郝太古把此洞让与他打坐,郝太古未及回言,他竟自走进洞去,将蒲团铺下打坐起来,管他肯与不肯,把洞先自占了。郝太古是个心慈面软之人,说不得将这洞子就让与他去,又往上走,见路傍有一大石高数丈,即将此石开凿,又费尽了手足,才打成一洞,比先前那个洞子略宽大些,心中甚是欢喜,谁知又来了一位道友,说无处打坐,你老人家何不将这洞子慈悲于我,郝太古是个修行人,便满他心愿,将洞子又让与他去。一连十余夫,费尽千辛万苦,打了七十二洞,就来了七十二人,把这七十二洞都求他让了。

  郝太古仍然无处修养,寻到后出,见一个去处,可以凿洞,却在万丈石壁之中,燕飞不到之处,若在那里打成一洞,任他飞得起的道友,也走不到那里来,然而无路可通,必坠绳而下,升绳而上。郝太古看罢,下得出去,便将经年所积募化的资财,买了一根长绳,半路上天收了一个老实徒弟,师徒一路上得山来,将长绳栓在一株大树上,郝太古带了钻锥,手拿长绳,足磴石壁,缓缓而下,直达其所,其间原有一隙之地,可以坐立,每日只管打洞。那老实徒弟,与他造饭,郝太古每日只吃一餐,要晚间才回来,这老实徒弟,煮得不耐烦,心中想道:我只说学道清闲,谁知要我煮饭,是这样辛苦我,来学道何益?即起了不良之心,暗将柴刀带在身边,知太古吃了饭,必要去打洞,他却随后跟来,见太古挪住长绳,正在下坠,老实忠厚的徒弟,取出刀来,一刀将绳斩断。那长绳往前一缩,坠下万丈悬岩,不知郝太古生死存亡。今人有好事者,在郝祖洞石壁上写了四句话。你道那四句?

  君子小心小心,下去九里三分。

  人从华阴墬下,南州去把尸寻。

  且说那老实徒弟,将长绳一刀砍断把师傅坠下万丈悬岩去,以为一定摔成肉泥,便将他铺盖行李,尽行收拾背起就走,往前山下去,走有十余里,到一大石边,见山下是来一人,好像师傅,仔细一观,可不是他,大吃一惊,汗流夹背,劈头一碰,说不得要喊声“师傅往何处去来?”郝太古微微笑曰:“只因这钻子钝了,我往商州吴铁匠家裹鑴钻子去,你今背着单行意欲何往?”那老实徒弟答曰:“我见师傅久不归来,特到此接您。”郝太古呵呵大笑曰:“真是好个孝顺徒弟,师傅才一个时辰未归,你便如此费心,背起单行来接我。这山上还有十一二里路,太阳只有三丈多高,怎么走得到。若不是你把铺盖背来,今夜难免受冻。”郝太古说罢,往前走了。丢下这徒弟在大石之下,左思右想,我这个师傅真不知是何来头,这般高的悬岩,把他摔不死,是他劳苦未尽,又要费打洞之力,不得逍遥。又想他如此行为,莫非成了神仙,不然,如何把他摔不死,又回来这样快当?况见了我,只是发笑,并不嗔恨,也算是个大量之人。我今错过这个师傅,普天之下再寻不出第二个像这样慈悲之人,看来多半是我的不是,不如仍上山去服侍于他,看后来有个出头之路否。于是随后跟来,见了师傅说:“长绳已断,如何能去打洞?”郝太古曰:“这也无妨,待我跳将下去。”说罢,将身一纵,跳下万丈悬岩而去。欲知后事,且看下回分解。

  身体轻快如飞云,何惧悬岩万丈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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